那輛老式二八自行車，依舊停放著老家的堂屋里。雖已斑斑鐵銹，卻仍傲然挺立，仿佛一名飽經風霜的戰(zhàn)士，默默細數著它和父親相伴相依的那些艱辛而又美好的往事......

那個夏天，帶著莊稼收割完的喜悅，父親騎著這輛自行車載著我們姐妹三人越過田間小路，來到城里觀看了我們人生第一場影院電影。返回到村頭時天已黑，見到迎接我們的母親時，我們跳下自行車迫不及待地分享著城里的所見所聞，父親則跟在后面一手推著車龍頭，一手擦試著額頭上的汗珠。多年后，我記住了那一路上的歡聲笑語，記住了爆米花香甜的味道，記住了那場特別的電影《媽媽再愛我一次》，卻唯獨想不起來父親是如何跨上前梁有我，后座還有兩個姐姐的車座？又是如何一腳一腳蹬完來回40公里的路程？又為何決定帶我們去城里觀看那場村里人都沒看過的電影？太多的疑問隨著父親的離去而無從得知，但是我想這輛自行車是知道的，它知道父親是多么地愛我們，知道父親雖然在農村，卻在自己的方式讓我們見識更多新鮮的事物，接受更多新式的教育！

臘月里的清晨，天剛蒙蒙亮，地上的霜凍還沒有散去，父親又騎著這輛自行車向20公里外的城里出發(fā)了。只是這次車上載的不是我們三姐妹了，而是幾蛇皮袋子的年貨，有打好的糍粑、曬干的熟米、熬制的麥芽糖、地里挖來的荸薺……上百斤的貨物高高地壘在自行車的后座上，幾乎把父親清瘦的身體全部遮擋了。天黑時，父親終于騎著空空的自行車回來了，一邊狼吞虎咽吃著母親留下的晚飯，一邊高興地說著貨物賣的什么價，買家又是怎樣夸贊我們家年貨做的有多好。歇息片刻后，父親便習慣性去檢查自行車有沒有壞的地方，有時還得補胎，直到深夜......事隔多年，我無從問起父親是如何騎過那些崎嶇不平的土路和彎陡坡道？又是如何在寒風細雨中將上百斤的年貨一斤一斤賣完？一整天是否吃午飯、喝水？只有這輛自行車知道答案，它是那個在父親負重前行時唯一給予父親力量和支撐的好伙伴，只有它目睹了父親賣貨時焦急的等待，也只有它同父親一起經歷了寒冬里無數個風風雨雨與朝霞暮靄！

再后來，鄉(xiāng)村民辦小學整合，執(zhí)教多年的父親突然失去了他引以為榮的教師身份，而那時我們幾姐妹正面臨著繳納昂貴的學費和生活費，硬朗的父親還是病倒了，血壓高到他握筆都困難?？墒呛芸欤R開學的一個下午，父親又騎著他的自行車出發(fā)了，這次后座上不再是高高的貨物，而是小小的一床棉被。母親告訴我們，父親在城里一所小學里謀到了一份差事，一周只能回家一次，棉被是他帶過去的行李。之后很長一段時間，每到周末父親便騎著這輛自行車往返于城里和村子之間。父親沒有告訴我們這份差事具體做什么，他說只要和學校相關他就很高興了。到現在，也依然只有這輛自行車知道父親當時謀到了什么工作，吃住怎么解決的？只有它清楚獨處異地的父親身體是否安康，也只有它一同體會了父親那時承受的落寞與無奈！

如今，我們各自成家，生活質量大大改善，各種代步工具相繼增加，而這輛自行車經過幾十年的歲月流轉，終于完成了它的使命，退出了歷史的舞臺，卻從來沒有淡出我們的記憶。它見證了父親走過人生四季的勇敢與執(zhí)著,更承載著我們一家人最珍貴的回憶！

（郭燕珩）